自己的社區自己救!緬甸小鎮醫師的故事

阿卡賢醫師與寺院學校孩童。(攝影╱陳阿凱)

阿卡賢醫師與寺院學校孩童。(攝影╱陳阿凱)

文╱王詩菱,Glocal Action 企畫經理
原文刊登於 獨立評論在天下

 

長年軍政府統治下的緬甸,百廢待興,民不聊生。在這裡,生病看醫生是一種奢侈;偏偏,為貧窮所困的人們,通常更容易出現健康問題,又為看病耗盡家財,落入貧窮與疾病的惡性循環。

另一方面,改革開放後的緬甸,公民社會也正蓬勃發展,許多在地力量如雨後春筍般在各地萌芽。距離仰光 80 公里的勃固,就有一群出身當地的青年男女,本著醫護專業,用業餘時間、自掏腰包投入當地的偏鄉社區醫療服務工作。

1985 年出生的阿卡賢醫師,從緬甸馬奎醫學大學畢業後,在勃固開診所執業,至今 9 年,深受當地民眾信任。醫師的收入與社會地位,在緬甸是可以過得相對寬裕的;但是關心社會的他卻不甘於獨善其身。眼見家鄉貧苦同胞溫飽都成問題,更遑論在生病受傷時獲得良好的照顧,阿卡賢和志同道合的夥伴,於 2012 年組成「愛之蔭團隊」,由主要的 6 位醫師與數位護理人員、來自各行各業的志工,陸續展開在勃固地區的義診、兒童衛生教育和老人關懷等服務工作。

緬甸勃固總醫院外觀。(攝影╱陳阿凱)

緬甸勃固總醫院外觀。(攝影╱陳阿凱)

義診服務:彌補公立醫院與私人診所的不足

「我的太太曾任職公立醫院。政府預算不足,需要 100 位醫生的勃固總醫院,至今只有 40~50 位醫師,只能容納 200 人的病房,硬是塞了 500 人。當時她每 48 小時要值班 36 小時,簡直累壞了!」

人手不足、設備缺乏、醫療品質低落,就醫對民眾尤其老人來說實在辛苦。因此「愛之蔭」每週義診,服務需要定期回診,卻無法在醫院久候、也無法負擔診所醫藥費的 50 位貧困中老年長輩。

他們也每月訪視養老院與偏鄉獨居老人,為行動不便的長輩「到府看診」。每週六在安養院駐診的墨墨圖醫師說:「我很喜歡用自己週末閒暇時間為長輩們義診。他們有的沒有家人,或是家人無力照顧,才被送到這裡。」

阿卡賢醫師訪視偏鄉村落行動不便的獨居奶奶。(攝影╱陳阿凱)

阿卡賢醫師訪視偏鄉村落行動不便的獨居奶奶。(攝影╱陳阿凱)

衛生教育:改變,從下一代開始

問起最常碰到的症頭有哪些,阿卡賢說:「我們的飲食重油重鹹,高血壓、糖尿病這類慢性病非常普遍;另外常見的有腹瀉、蚊蟲傳染的疾病等。歸咎起來,都和生活習慣有關。」

緬甸偏鄉教育程度普遍低落,許多我們是為理所當然的健康衛生觀念,都不普及,對民眾健康有很大影響。阿卡賢坦言,要改變大人的習慣並不容易,因此團隊決定透過學校衛生教育,改善下一代孩童的觀念與習慣,期待新世代成年之後,能在生活中具體實踐、甚至透過教育和政策帶來更廣泛的改變。

愛之蔭團隊在寺院學校的衛教活動。(攝影╱陳阿凱)

愛之蔭團隊在寺院學校的衛教活動。(攝影╱陳阿凱)

他們結合國外的教學手冊、自身知識及經驗與當地需求,設計出適合勃固學童的課程與活動,每月巡迴最貧困的 10 所寺院學校,從正襟危坐的醫生化身成俏皮逗趣的老師,帶著孩子們一步步了解飲食營養、衛生、傳染病、身體構造等課題。

衛教活動中,孩子們用玩具鈔選購有益身體的食材,學習均衡飲食。(攝影╱張錦如)

衛教活動中,孩子們用玩具鈔選購有益身體的食材,學習均衡飲食。(攝影╱張錦如)

女性講師寧佩松是受過正規訓練、曾在醫院任職的助產士,2016 年加入團隊,每週有4天參與團隊工作,其餘時間則持續進修。我們好奇,她為什麼不在醫院做助產士就好呢?

「我對公共衛生比較有興趣,也喜歡和小孩互動;看到他們的衛生習慣確實改善、愈來愈健康,讓我很開心!我也視自己為學生的榜樣,每次到學校,我們都把自己打理得乾淨體面、穿著整齊制服,學生才會向我們看齊。我希望這些孩子能從小就建立良好的觀念,進而改變他們的內心和行為。」寧佩松眼神堅定地說。

寧佩松(右)在家長衛教活動前前引導學童家長填表,評估他們的衛生觀念程度。(攝影╱陳阿凱)

寧佩松(右)在家長衛教活動前前引導學童家長填表,評估他們的衛生觀念程度。(攝影╱陳阿凱)

衛教的效果需要長期累積,並非立竿見影,因此許多組織偏好蓋硬體、捐物資、或是義診之類短期能看到成果的事情。但是阿卡賢醫師和夥伴們深知,如果不從源頭改善健康知識、生活習慣,許多可以預防的身心健康問題就會持續發生,未來反而得耗費更多的資源在醫療上。

小鎮醫生:自己的社區,自己救

這群在地青年透過執業與生活經驗深刻了解當地問題與需求,運用自身專業、動員在地人力物力,以最適合當地的方式服務社區。同時也持續進修、接受外國組織的培訓、甚至透過網路修習國外大學的線上課程、取得證書,不斷提升自己的專業能力與服務品質。

有趣的是,他們多半都並非以「醫生」為志業。阿卡賢從小夢想成為飛行員,卻因家人反對他從軍而作罷;另一位夥伴醉心音樂,熱愛彈吉他唱歌,卻也在家人的期待下成了醫生。

愛之蔭團隊醫師進行週末義診。(攝影╱陳阿凱)

愛之蔭團隊醫師進行週末義診。(攝影╱陳阿凱)

熱愛教書的培彪翁,當過幾年老師;不滿緬甸填鴨式教育的他最終離開教職,當起醫生。現在除了在自己的診所看診、週末義診外,學校衛教活動也圓了他的教師夢。雖然每天都十分忙碌,他仍堅持每天晚上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熱愛閱讀、寫作的他,投稿不少科普和政論文章,朋友們都稱他「Dr. Physics」,因為他擅長以深入淺出的方式,把物理知識介紹給民眾和學生。

醫生雖不是他們夢想中的志業,也讓自己有餘裕實踐自己的興趣與使命。而當地的需求困境,也是當地最清楚。這群專業醫護、還有更多來自各行各業的志工,包括工程師、銀行行員和設計師,他們看見了自身社會所面臨的生活困境,試圖用自己的力量改變現況,奔波在乾季塵土飛揚、雨季泥濘淹水的道路上,努力改善緬甸社會與人們的生活,令人動容。這樣來自在地的力量,值得更多的支持。

2018 年 1 月,Glocal Action 實地訪視愛之蔭團隊的勃固義診、衛教與老人關懷行動。(攝影╱陳阿凱)

2018 年 1 月,Glocal Action 實地訪視愛之蔭團隊的勃固義診、衛教與老人關懷行動。(攝影╱陳阿凱)

Glocal Action 全球在地行動公益協會

從當地長出來的改變力量,一直是我們最期待看見與支持的!經過實地探訪,Glocal Action 將資助「愛之蔭團隊」的醫療服務行動,需求包括義診服務、健康教育教材師資、牙刷肥皂等衛生用品、學校衛生環境改善等,邀請您共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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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歲告別父母,只為擁有更好的生活 ── 那些無國籍孩童的「宿舍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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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吳佩璇(國中教師、泰緬邊境駐地志工)
原文刊載於【換日線 Crossing】

不久前,困在泰北清萊洞穴的「野豬少年足球隊」的 12 位孩童與教練,引發大量國際媒體的關心,當他們順利獲救的同時,也讓世人看見了「無國籍孩童」的生活困境(足球隊中,教練艾卡與其中 3 名孩童皆無國籍)。

根據路透社報導,泰國登記有案的無國籍難民約 48 萬 7,000 人,其中 14 萬 6269 人的年齡在 18 歲以下。在泰緬邊境,不時可見到無國籍孩子們的身影,幸好,他們之中仍有許多受到台灣公益組織 Glocal Action 與當地社群的持續關懷與呵護。
 

克倫族孩子們的宿舍生活

在台灣,住宿的記憶大多是從高中之後才開始,宿舍的生活是一種自由、長大的象徵,一個人離家在外面生活,開始自己學習處理大小事。到了大學,宿舍生活更開放了,你要宅在宿舍一整天打 Game 翹課也沒問題。但在泰緬邊境,有著截然不同的宿舍人生…

這個月我們去拜訪 Glocal Action 協會資助的學生宿舍「帕蓬宿舍」,宿舍裡的 40 多位克倫族孩子,因為家裡貧困及缺乏教育機會,從泰國遙遠的山上、或國界的另一邊緬甸,來到這裡上學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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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孩子缺乏身分沒有國籍,泰國政府雖同意他們免費就學,但仍需要宿舍提供食宿及生活照料,孩子們更學會了自己養鴨、煮菜、洗衣,共同打理宿舍的一切。)
 

「受的教育越高,就離家越遠」

我想起我們的泰國克倫人夥伴 Pong,6 歲就離開家讀書,因為他的村莊裡沒有學校,到如今依然沒有。我問他:「你看到這裡的孩子,有什麼感覺嗎?」他娓娓道來自己的學習歷程…

6 歲,他就離開家鄉的小村莊,到離家 10 公里以外的村子上學,那個村子較大,所以有機會開設學校。上學的日子他住在學校宿舍(當時只是個能睡覺的地方),因為年紀還很小,幾乎天天哭著想家,一邊學習一個人打理所有的一切。

週末放學他走路回家,走到天黑了、走不動了,就在途中的村莊人家裡借宿一晚,好客、純樸的克倫人總是這樣敞開家門接待旅人,即使只是一位 6 歲的小男孩。

Pong 說當時他們村裡同樣年齡的,只有兩個人離家去念書,他是其中一個。他的爸媽都不會說泰語,爸爸靠著自學會講一點,他們期待自己的孩子能受教育。因此,小學畢業後,Pong 到了 40 公里外的村子念國中;然後,再走 200 公里遠念高中,接著半工半讀念完大學,然後在城市裡工作。

對這樣境遇的孩子來說,「受的教育越高,就離家越遠」──即使如此,還是想要繼續念書嗎?

Pong 說,「因為想要有更多的機會,想要改變現在的生活,」不得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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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串聯的記憶與情感,確實改變了他們的生活

Pong 的生活確實改變了,目前是泰國邊境兒童基金會 TBCAF 很重要的工作人員,有跟泰國政府合作的方案,可以用克倫語跟泰、緬兩國教師溝通,操著流利的英文跟國際 NGO 共事,繼續幫助著跟他一樣,不得不離家讀書的孩子。

「在一開始住宿的時候,什麼事情最困難?」
「所有的事情都非常的困難…自己洗衣服、跟著哥哥們學煮飯、幫忙打理宿舍等等…念書、學習的事全都要靠自己。」看著帕蓬宿舍的這些弟弟妹妹,Pong 了解他們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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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宿舍更是一個大家庭

今年,是帕蓬宿舍創辦的第 14 個年頭,有兩位在宿舍裡長大的孩子,回來當工作人員,一起幫忙管理,這樣舍監夫婦就可以多些幫手了。Pong 到帕蓬宿舍,宿舍長大的孩子再回來有所貢獻,是一個良性循環,也讓我們看見多年耕耘、累積的價值。

不同世代交織的宿舍人生,串連起共同的記憶,離家遠了。幸好,這裡也有個家,幫助孩子們有了不一樣的未來。

 

Glocal Action 全球在地行動公益協會

山區克倫族部落教育發展計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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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中的光輝:從泰國足球隊脫困事件,看見流離孩童的真實處境與堅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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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詩菱(Glocal Action 企畫經理)
原文刊登於 【獨立評論在天下】

泰北洞穴中的野豬足球隊員與教練,總算全員平安脫困了!相對於險峻的救援過程,比較不為人知的是,驚險脫困的 12 位男孩及教練,多來自貧困家庭,其中更有 3 位男孩,與他們的教練,都是無國籍的少數族裔。頻繁穿梭在緬甸家鄉與泰國學校、足球賽之間,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而他們的故事,其實就猶如泰緬邊境上,無數流離者的縮影。

最初尋獲他們的影片中,與英國搜救人員對答如流而令世人驚豔的,是14 歲的阿卡族少年阿杜。幼時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而離開戰火與鴉片肆虐、缺乏教育與工作機會的緬甸佤邦與親人,來到異鄉泰國;同學老師眼中的他不僅成績名列前茅,而且多才多藝。沒有出生證明、身分證或護照的他,卻能通曉英語、泰語、緬語、華語和佤語,這在多元又複雜的邊境地帶,可說是生存必備條件。

หลังได้ทานอาหารเพิ่มพลังงานที่หน่วยซีลดำน้ำนำเข้าไป และแพทย์ทหารที่ผ่านการฝึกในหลักสูตรนักทำลายใต้น้ำจู่โจมตรวจร่างกายทีมหมูป่าทุกคนแล้ว น้องๆส่งเสียงทักทายผู้คนที่รอคอยอยู่นอกถ้ำฝากมาครับ ...

16 歲的阿迪一家也是來自緬甸的難民,年幼時因戰亂舉家遷居清萊;父親做水泥工賺取微薄薪資養活全家。

25 歲的教練艾卡波,父母都是緬甸人,卻在艾卡波 10 歲時雙雙過世;親戚將他送往寺院當小沙彌,後來為照顧生病的奶奶還俗,近年一邊在廟宇任職、一邊協助成立足球隊。對孩子處境感同身受的他,像家人般地用心照料他們,除了嚴格的足球訓練,也教導他們以自己的身教為榜樣,甚至親自接送孩子回家。受困期間,他運用寺院所學,教導孩子冥想打坐,保持鎮定、維持體力;家長們相信,如果沒有艾卡波的陪伴,孩子們的下場恐怕不堪設想。

無法出國看足球賽的孩子們

在泰國,約有 40 萬人被聯合國難民署登記為「無國籍人士」(全球各地估計超過 1,000 萬人)不被任何國家承認為公民,沒有出生證明、身分證明文件和護照的情況下,他們不能在泰國合法結婚、工作、辦銀行帳戶,連前往其他省份參加球賽都有困難,更不用說是出國、置產或投票

也因此,即使沒有心理或身體健康的疑慮,野豬隊裡頭恐怕也只有少數孩子,能夠應 FIFA 高層的邀請,搭飛機到俄羅斯欣賞世界杯足球賽的決賽現場。

泰國政府誓言在 2024 年將境內無國籍人口數歸零,並在各地設立服務站,為無國籍人士與少數族裔的部落村民提供國籍、永久或短期居留證。根據內閣 2016 年 12 月 7 日通過的決議,泰國政府將為以下 3 類無國籍兒童核發泰國國籍:

  1. 1999 年 9 月 30 日以前由泰國境內少數民族所生下的孩童。

  2. 非泰國少數民族的移工在泰國境內生,且就讀或畢業自泰國學校的孩童。

  3. 被父母遺棄,領有社會發展與人類安全部核發之無國籍者證明且尚未完成教育之兒童。

不過目前為止,核發國籍的進度十分緩慢;緬甸的內戰情勢與經濟發展遲緩,更是讓跨境前來泰國的人數有增無減。

為什麼會有無國籍孩童或來自緬甸的孩童,能夠在泰國上學、甚至參加足球隊呢?這對身在台灣的我們,一般很難想像。

讓每個孩子都受教育

其實,寬容的泰國社會,其政府早在 1999 年就修訂《國家教育法》,確立「Education For All」的政策原則,承諾泰國國土上所有兒童,都能不受歧視地接受教育;2005 年確認該原則適用境內非泰國籍、沒有合法身份甚至無國籍的兒童,一律能接受義務教育,並在 2009 年將 12 年免費義務教育延長為 15 年。因此有為數眾多的緬甸或無國籍孩童,在泰國公私立學校就讀。

泰國學童在野豬隊所在的清萊醫院外慶祝(照片來源:路透社)

泰國學童在野豬隊所在的清萊醫院外慶祝(照片來源:路透社)

不過,即便如此,泰國境內多數的移工兒童,仍因為現實經濟、社會、文化因素而無法就學。雖然缺乏精確的統計數字,國際非政府組織 Save the Children 與 World Education 估計,泰國境內 60%、相當於超過 20 萬移工兒童處於失學狀態;順利就學的移工孩童中,30% 就讀幼稚園、67% 就讀小學,代表只有極少數能夠升學至國高中,因此距離真正的「Education For All」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也因此,許多緬甸移工社群也自力救濟,用社區力量辦學,設法為下一代提供最基本的學習機會,或是一處能夠集中照顧年幼孩童、保護他們不在父母工作時,因無人看管而遭到人口拐賣等危險。沒有政府奧援的這類「學習中心」,除了社區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外,也需要臨近工廠僱主、寺院或像台灣的 Glocal Action 全球在地行動公益協會這樣的外國組織,填補緬甸政府的缺席或是泰國政府的鞭長莫及,提供經費贊助、協助學校營運,協力為弱勢孩童提供穩定的教育機會。

這些為生存被迫流離的人們,就像這次事件中洞穴裡的小野豬與教練一樣,在不見天日的灰色地帶,彼此扶持出邊境的日常。

全員獲救的好消息傳來之際,我們衷心感謝救援人員的辛勞奉獻,祈願逝去的潛水員安息,也祝福教練與小野豬們早日康復、與家人團聚;更期待,邊境無數移工、難民、無國籍、少數族群與貧困人們,他們的真實處境與堅毅生命力能被看見,身份與教育的困境,能夠獲得支持與改善

恰如一位夥伴為這群小野豬下的註腳:他們都很有實力,只是缺乏那麼一點機會與幸運。這位教練就是 12 位足球小將的幸運與機會,願我們也與世界上更多流離者成為彼此的幸運與機會。